連番得獎的話題作品:《鈦》(Titane)
Alexia(阿加莎 · 羅塞勒Agathe Rousselle 飾)是一名汽車模特兒,擁有曼妙身材的她靠著跳艷舞維持生計。早年間,一場車禍讓 Alexia 的大腦中被醫生植入了鈦金屬,這塊金屬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影響了她的性格,讓她變得暴戾而又狂躁,在鈦金屬的影響下,她甚至殺死了自己的雙親。不僅如此,Alexia 還發現自己對汽車產生了性趣,在和汽車發生了性關係後,Alexia 發現自己的身體逐漸出現了妊娠的徵兆。
文森特(文森特·林頓Vincent Lindon 飾)是消防隊的隊長,早年間,他的兒子失踪了,這些年來,他一直都沒有放棄過尋找兒子的下落。命運讓艾莉克西亞和文森特相遇了,艾莉克西亞女扮男裝,假裝成為文森特的兒子,和文森特開始了住在同一屋簷下的生活。她一邊要努力維繫自己的謊言不被戳穿,一遍還要隱藏漸漸變形的身體。當然,紙是包不住火的,在長久的壓抑之後,艾莉克西亞和文森特之間的關係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圖源:《鈦》(Titane)電影劇照,後亦同
除了題材新穎特殊之外,本片的頭銜也有許多:
★2021年 坎城影展金棕櫚獎
★2021年 歐洲電影獎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等五項大獎
★2021年 多倫多影展午夜單元觀眾票選獎
★2022年 法國奧斯卡最佳國際影片代表
★《肉獄》法國新銳導演茱莉亞迪克諾驚世駭俗力作
★坎城影帝 文森林頓 x 國際名模 阿加斯羅素 傾力演出
★奧斯卡最佳影片《寄生上流》北美發行公司NEON火速搶下發行權
生猛血腥的賽博格(Cyborg)隱喻之下的性別流動邊界
在哈拉維的《賽博格宣言》中,賽博格的存在是為了打破“男性—女性”,“人—機器” 的固有劃分,繼而打破傳統的⻄方白人資本主義父權制制度,建立新的性別等政治生態。
在將假肢,人造耳蝸等現代醫學工具應用到人體上時,我們自認為擁有對機器絕對的控制權,但在不經意間,我們已經被塑造為賽博格,到底我們的身體有多大的部分已被機器所主宰? Alexia成長為沒有感情的連環殺手,某種程度上喪失了“人性”,而更像'物性'的殺人機器。如同“宣言”裡提到的,《鈦》 呈現給我們的是一個非常模糊而混亂的性別,身體和人機邊界。
電影開頭,女孩Alexia與父親在車內爭吵,導致車禍,之後的修復手術,Alexia 頭顱由鈦支撐,身體被置入鈦,右耳留下了一道金屬縫合的傷疤,異質物(金屬)的入侵使她變得獨特又擁有了過人的力量。手術後 Alexia 衝出醫院大門親吻汽車,與入侵她身體的汽車產生了某種奇妙的情愫。 在第一段 Alexia 殺完人洗澡時,汽車撞門呼喚 Alexia,彷彿擁有著人的慾望與情感,之後,鏡頭切到女主與汽車做愛,一個被置入金屬的人類和一個純金屬機器的交媾讓人思考那個賽博格的經典問題:
有機體與機器的邊界是什麼?
Alexia 懷上了與機器的孩子,片尾 Alexia 分娩,我們看到這個孩子的脊背由金屬織成,他是一個有機體與機電結合誕生出的賽博格。這種敘事解構了人類的主體地位,主人公與汽車的結合是否讓她接近了“物”的維度,兒車是否通過與人的交媾而更接近了有機生命體?
在後現代的幻想中,我們不再以性別,名字來界定群體,賽博格超越了現代社會中因身份認同而產生的矛盾與衝突,構建模糊邊界和具有多重自我的主體。影片中女主的性別(特徵)是流動的,並且導演對於刻板印像中的男性,女性氣質也有指射,Alexia不再局限於一種身份特徵之下,名字也不再代表她,改變身份後,她有了新名字:Adrian。
同時,電影用了兩段精彩的舞蹈場景印證這種性別的流動性和刻板印象。開篇長鏡頭跟拍,穿越一群肌肉男,女主衣著熱辣的躺在汽車上舞蹈,彼時她處在男性凝視之下,整個場所都是⻁視眈眈的男性,她成為一個純粹慾望的客體,受到男性的喜愛和追逐;第二段場景,當她化裝成為一個男性後,在消防車上,聽到音樂隨之起舞則顯得荒誕,消防員們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此時她作為一個異置物存在於男性世界,當一個「男性」表現出陰柔氣質,在父權社會中是不被期望和被敵視的。Alexia深植體內的“女性氣質”和她外在表現的“男性氣質” 將二元性別的對立打破,性別邊界被模糊化。
在賽博格主義主體下, 由社會建構的界限都將煙消雲散,外貌,皮膚,體型等表徵都是可以被替換的,男女之間的先天優勢將不復存在,賽博格使我們具有一致性,天賦上的區別將縮小。
這種相對的流動性別趨向還表現在 Alexia 將自己偽裝成男性的⻆色扮演遊戲上;比方消防隊長,這個白人男子氣概的象徵,在面對兒子死亡時軟弱,失控,比女人還脆弱,但是在他人注視時,也要扮演一個符合社會期待的強壯的男性⻆色。電影中反覆出現他用注射藥物來維持自己的健美,拼命健身,用以佐證消防員對確立自己男性氣質的痴迷。
此時男性不再是天賦的,理所當然的概念,而是被構建,被規訓後的⻆色扮演行為。此外,從物理層面,Alexia 似乎有著超乎尋常的體魄。冷漠,冷靜,能夠毫不費力的殺死幾個男性(當然她不止殺男性),這種超強的體能來源於金屬鈦置入對她的能力改造,也來源於她本性中潛藏的“男性氣質”基因。
值得一提的是,Alexia 的殺人方式是將髮簪插入對方身體。
此時髮簪的侵入也是家庭體系下父權的象徵,代表了陽具/菲勒斯,是超越父親的雄心和一種對父權的反叛心理,昭示著她內心奪權的渴望。然而她的心理防線在遇到消防隊長後被瓦解,這個父親的權威不容置疑,但他同時也是能包容 Alexia 一切問題的慈愛父親的形象。在 Alexia 燒死親生父親後,她猶豫不決想要使用髮簪殺死消防隊長時, 被消防隊長強力制止住了。
這個父親對她的關愛,並不來自於她的女性身份,而是一種家庭和親情的紐帶。同時,有趣的是,這兩個人為了共同的利益維持著一個內心都知道是謊言的謊言,他們彼此需要,又彼此依附,此時她不再需要這根髮簪,不再需要奪權,影片從弒父轉到了戀父的維度,邊界再次消融。這裡的權力網絡也是流動的,網絡中的個人不僅流動著,而且他們總是既處於服從的地位又同時運用權力。全片的邊界都是流動和模糊的,偶爾甚至顯得非常得混亂,但這恰恰是導演或者一個賽博格世界想要的。
如果單從賽博格和精神分析的⻆度詮釋,顯然無法把握整部電影,在 Alexia 殺人的場景中,嘔吐物與血漿噴濺,被刺穿的臉、頭骨被碾碎等暴力刺激的視聽語言,同樣衝擊著觀眾的大腦。這是一個靜而狂熱的殺手,不同於暴力美學對場景的儀式化,片中未被詩化的暴力場景此時顯得無比野蠻和兇殘,觀眾在觀看的同時,不時感受到來自大銀幕的相同的疼痛與震撼。影片開頭的迷幻紫色,賽博龐克式的閃光和服道化,同樣也奠定了接下來的調性。
給殺人犯作傳的《鈦》,題材上具有一定的挑釁感,全片對白不多,配樂不多,可以專注地集中與視聽語言之上,感受大銀幕上人物緊繃的心理和精神狀態,是2021年不可多得的佳作。
《鈦》導演 Julia Ducournau 與其作品的訪談錄。来源:Flim Comment
人體的哪些方面最讓你著迷?是否有特別的經歷或記憶,形成你的這種著迷?
我的父母都是醫生,晚上,他們會談論他們的工作和病人。我是聽著這些長大的,家裡有醫學書和雜誌,這些在我的生活中無處不在。我發現,對於父母都是醫生的人來說,這是很常見的事情。你在生命的一個相當早的階段就對自己的死亡有意識。這使我一直以一種非常人性化的方式處事。我的父母是富有同情心的人,他們總是告訴我,"每個病人都是不同的,每個身體都是不同的。”我相信,人人死而平等,但同時,我們對自己的身體又有著獨特的體驗。
我把最感性的和最感官的電影列了條目,《肉獄》(Raw)和《鈦》都在其中,因為它們在視覺上隨著主角的慾望呈現而顫慄。你能告訴我更多關於慾望在你的作品中所扮演的角色,特別是在與凝視有關的方面,比如誰感覺到了它,誰被它刺激了,誰表達了它?你曾提到,在《鈦》中,你試圖顛覆通常主導我們如何看待女性身體的男性凝視。
當然。對我來說,凝視有社會建構的內涵,特別是在談論男性凝視的時候,其實女性凝視也是。這種凝視在某種程度上是有偏見的,是被社會構建的。慾望可以擺脫這種偏見,對我來說,慾望即自由。我認為這正是我在我的兩部作品中描繪的。當然,亞歷克西婭的情況與死亡的驅動有很大關係。這與《肉獄》中賈斯汀(Justine)案例的結構方式相反。
《肉獄》是一條雙向街,有一個人與她分享無條件的愛與欲,超越任何性別或任何形式的性行為,因為他們彼此需要。在《肉獄》中發生性關係是非常基礎的,對我來說也是非常積極的。最後,她沒有咬他,而是咬了自己。而不知為何,他並沒有因此而感到害怕。 在《鈦》中,這是一條單行道。最終,即使她與她的車有這種特殊的情感聯結,它仍然是一輛車。它仍然是她不與自己的人性接觸的一種方式。然而,在她決定成為阿德里安之後,她開始對文森特產生的情感是一個觸發點,使她第一次在自己的生命中感受到人性,這是令人難以置信的自由。當所有的消防員在一起跳舞時,背景中播放著Future Islands 的“Lighthouse”,這一切都在慾望的層面上得到了體現。對我來說,這一幕是感性的、優雅的。在這一刻真正的優雅發生,她開始感受到超越她自我的東西,也就是對文森特的渴望。
你曾說過,你在噩夢中找到了靈感。有什麼你害怕講的,或者你覺得還沒有準備好講的故事嗎?
什麼故事是我不敢講的嗎?哈哈。如果有這樣的故事——也許有,也許已經在我所有的電影中存在了,但我會拍一部關於它的電影。
說到幽默,《鈦》明顯比《肉獄》中有更多輕鬆段落。我很好奇喜劇在你電影中的作用,特別是當它與暴力和血腥並列的時候。
我使用的工具是那些身體恐怖、喜劇、驚悚和戲劇類型,這些都是我感到舒服的工作領域,而且它們都能很好地結合在一起。當事情過於黑暗時,幽默有助於宣洩,並提供距離感:發笑有助於把事情看清楚,實際上是非常健康的。
這就是我使用幽默的方式,讓事情留一些喘息的機會。這也是為角色創造共鳴的一個好方法,這對於亞歷克西婭尤其重要,這個角色在影片開始時是不可能產生共鳴的,因為她根本沒有表現出任何情感。房子裡的瘋狂殺戮,顯然是一個喜劇場景,在這個黑暗場景之後,我們看到了她精神錯亂的原因。她的身體告訴她"你懷孕了",而無法控制的事實使她脫離正常軌道。她身體中的某些東西已經發生了變化,而她再也無法忍受,這使她在影片中第一次有了像人一樣的反應,你可以共鳴她的內心,她已懷孕的、疲憊不堪的身體,已無力殺死所有人,因為房子裡有太多的人。由此可見,身體的喜劇是如何進入心靈的。
這些天是什麼在激勵你?最近的電影有關注嗎?
當我在拍電影的時候,我不看電影。我不想與自己的想法脫軌,也不想被我本可以說或我本希望做到的東西所干擾。但最近我報復性地看了很多在影院錯過的電影。例如,我看了托馬斯·溫特伯格(Thomas Vinterberg)的《醉好的時光》(Another Round),一部我一直期待看到的導演的電影。他善於描寫人際關係中的灰色地帶,這也是我想做的事情。
他設法讓你,作為一個觀眾,超越在電影開始時對一個角色的先入為主的想法。對一個導演來說,這是很難做到的事情——讓觀眾和角色在一起,而他們又不知道如何去定位這個角色。我認為他這樣做是非常勇敢和聰明的。我對《醉好的時光》沒有失望,最後一幕的舞蹈讓我哭得很厲害。它是如此的優雅和美麗,麥斯·米科爾森(Mads Mikkelsen)是如此的在行,他以前就是一個舞蹈家。我真的非常喜歡這部電影。
讓·谷克多(Jean Cocteau)說過,電影創作者一遍又一遍地拍同樣的電影,只是在重刷我們對藝術的痴迷。你認為在你的作品中,你不斷回想到的一個想法或形像是什麼,在每部新電影中又以什麼不同的方式重新闡釋它?
無論如何,我還是要不斷地打開皮囊。我相信你必須是許多人才能成為一個人。我有一種非常存在主義的方式來對待生活。我認為,生活只是蛻皮並試圖接近自己過程,它可以通過傷口,或其他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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